從2012年7月1日啟動征收起算，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基金（以下簡稱基金）制度即將運行滿十年。回望基金制度的十年歷程，可以總結為“成效顯著，亟待調整”。

十年間，在基金制度的指引下，中國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規范拆解量、資源循環利用率逐年攀上新的高點，但與此同時，基金也因為收支嚴重不平衡、補貼發放不及時等問題為人詬病。站在十周年的節點，我們不禁要問：基金制度將何去何從？

成效顯著

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基金，是國家為促進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回收處理而設立的政府性基金。繳納該基金的對象為電器電子產品生產者、進口電器電子產品的收貨人或者其代理人，根據銷量、進口量定額征收。基金制度的實施，標志著中國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邁出了第一步。

納入基金征收范圍的電器電子產品按照《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目錄》（以下簡稱《目錄》）執行，目前已有14類電器電子產品進入《目錄》，但是基金征收和補貼范圍仍局限于首批《目錄》的“四機一腦”5類產品（即電視機、冰箱、洗衣機、空調、微型計算機）。即便如此，由于這五類產品較高的保有量和報廢量，基金制度實施十年來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在基金的推動下，中國“四機一腦”的年度規范拆解量穩定在8000萬臺左右，2021年這個數字已經攀升至8700萬臺，資源效益和環境效益均十分顯著。根據測算，僅2021年，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行業可回收鐵84萬噸，銅2.2萬噸，鋁1.7萬噸，塑料49.1萬噸。同時，以每年2億臺左右的報廢量計算，在基金制度引導下，約有四成左右的“四機一腦”進入規范拆解渠道，這大大降低了廢棄電器電子產品不規范拆解處理帶來的環境污染。

問題不少

然而，本應收獲無數贊譽的基金制度，如今更多的是一片唏噓。一位不愿具名的業界專家在采訪中對《電器》記者坦言：“基金制度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但是存在的問題同樣令人擔憂。”

首要問題是基金收支嚴重不平衡。據《電器》記者了解，近年來，“四機一腦”生產企業每年繳納的基金數額在20余億元，而每年需要向拆解處理企業撥付的基金補貼都超過50億元。10年來積累下的收支差額，需要補的“窟窿”之大可想而知。

基金捉襟見肘引發了第二個問題——補貼發放不及時。這給從事基金業務的正規拆解處理企業的日常經營帶來不小的困擾。一位處理企業負責人直言：“基金業務現在是越拆越虧，補貼遲遲沒有到位，我們為了資質還得不斷墊付資金購買舊機，繼續拆。基金補貼下撥嚴重滯后，令正規拆解企業面臨綜合采購成本和拆解成本較高、資金占用高、企業負擔過大等一系列問題。”

事實上，導致基金長期“入不敷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從收入端來看，基金收入主要來自“四機一腦”生產企業和進口企業每年繳納的基金，但是這五類產品在中國早已進入存量市場階段，每年的內銷市場規模相對穩定，一些產品在年景不佳時甚至還會出現內銷量同比下降的情況。同時，基金征收標準（電視機13元/臺、冰箱12元/臺、洗衣機7元/臺、空調7元/臺、微型計算機10元/臺）自制度實施以來從未調整。這意味著，基金每年的收入規模差異并不大。

支出端的表現則與之形成鮮明對比。自2012年起，具有資質的處理企業的“四機一腦”拆解量快速增長，并長年保持在8000萬臺的高位。與征收標準不同，基金補貼標準經歷了2016年和2021年兩次調整（見表1）。2016年補貼標準的調整有升有降，根據不同產品的回收處理成本和收益變化情況進行了品種細化和額度調整。2021年補貼標準的調整則一路向下，降幅在30%左右。

然而，在拆解量持續上漲的背景下，要想徹底將基金拉出窘境，僅依靠下調補貼似乎遠遠不夠。遺憾的是，基金制度在十年間錯失了不少可以扭轉局面的機會。

早在2015年2月，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環境保護部、工業和信息化部、財政部、海關總署、稅務總局就公布了《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目錄（2014年版）》（以下簡稱2014年版《目錄》），調整擴大了《目錄》范圍，由“四機一腦”5類產品擴大到14類產品。此后，相關部委還針對2014年版《目錄》組織了一系列課題研究，并從“產品范圍及定義”“目錄產品釋義”“不包括的產品”等方面對每類產品進行了明確的解釋和界定。當時，業界普遍認為2014年版《目錄》產品將在2017年加入基金繳納隊伍，基金將迎來首次品類調整。令人意外的是，這個看上去板上釘釘的開源之舉，未能如期而至。如今，消費市場受到疫情影響表現低迷，電器電子產品生產企業普遍承壓運行，基金即便按照2014年版《目錄》“擴容”，尚需要等待一個更為恰當的時機。

開源的路沒能走通，節流同樣不夠及時。十年間，無論家電市場更新節奏，還是回收處理市場的自身發展，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兩次補貼標準調整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但是來得都有些遲。

事實上，基金制度在建立之初就確立了動態調整的基本原則。《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推行方案》也2017年明確提出：完善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相關制度，科學設置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企業準入標準，及時評估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目錄的實施效果并進行動態調整；加強廢棄電器電子產品處理基金征收和使用管理，建立“以收定支、自我平衡”的機制。可見，這種動態調整涉及很多方面，如基金目錄產品品類、征收標準、補貼標準、處理企業的資質等。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認為，制度最初的設定是好的，但是落地并不容易，基金制度涉及多個部門，協調起來難度不小。

何去何從

那么，基金制度未來又將走向何方呢？

我們可以試著從近兩年密集出臺的政策中尋到大致的方向。無論2021年基金補貼標準下調，還是2022年家電生產企業目標回收責任制的落地實施，都傳遞著同一個信號——圍繞廢舊電器電子產品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的構建正在慢慢轉向，由以前的倚重基金，轉為繳納基金與回收責任并重。

中國物資再生協會電子產品回收利用分會秘書長張賀然認為，在未來行業發展過程中，基金補貼的作用會逐步弱化。“國家通過基金補貼的方式扶持廢電器拆解處理行業的發展，已取得較好成績。在行業發展過程中，基金制度在一定時期內可以輔助行業發展壯大，但是企業需要培養自我造血功能，才能實現行業的可持續發展。長期來看，行業的發展不能只依靠基金補貼。如果企業過度依賴基金，反而會影響行業的健康發展。”他說。

目前，一些具備資質的處理企業積極開展非基金業務，探索出新的發展道路。“我們一直引導企業去做‘四機一腦’以外產品的拆解處理工作，比如手機、小家電、服務器等。”張賀然告訴《電器》記者。

除了拓展拆解品類，由于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兼具污染性和資源性，對拆解產物進行深加工也是重要的拓展方向。處理企業正在努力讓電子垃圾變廢為寶，使得其再資源化。據長虹格潤有關負責人介紹，長虹格潤具備廢舊熒光燈、溫度計、廢電路板、廢屏、固屏處置，塑料改性深加工能力。以家電塑料拆解產物深加工改性造料為例，長虹格潤具備年產2萬噸塑料精深加工能力，處置后的塑料顆粒產品可根據客戶需求定制涵蓋HIPS、ABS、ABSFR、PP/GF、PC/ABS、ABS/PC、PE、PA等系列，產品多達300多種牌號，全過程擁有完善、先進的生產和檢測設施，目前產品主要用于家電、筆記本電腦、摩托車配件、汽車和電子產品再使用。

對于廢舊電器回收處理企業而言，目前橫亙在發展道路上的問題，除了基金，更令人頭疼的是大量私拆存在和回收渠道不規范。

根據中國物資再生協會2021年的調研數據，85.19%的受訪企業（基金補貼名單內的企業）表示，在其所在地區存在非法拆解情況，通過調研27家拆解處理企業，預估目前全國非法拆解點數量達到300個以上。私拆屢禁不止，不僅會給生態環境造成破壞，還存在極大安全隱患，也對正規處理企業的健康發展形成了嚴重擠壓。

格力電器有關負責人在接受《電器》記者采訪時也呼吁加強對廢棄電器電子產品非法拆解單位、個人的檢查與處罰力度。他認為，應該建立法律監督機制，對非法拆解單位及個人進行處罰，提高其違法成本，這有利于促進國家生態環境建設，促進行業健康、有序和綠色發展。

回收渠道不規范同樣是行業發展一直以來難以根治的“痼疾”。在傳統的回收產業鏈中，終端處理中心需要經過層層利益鏈條才能購得廢舊家電，由于中間相關利益者較多，最終往往需要以較高價格回購廢舊家電，以獲得生產原料。對此，長虹格潤有關負責人分析稱，首先是渠道規范能力有限，目前絕大部分舊機來自個體收荒戶，流通存在層層加碼的問題；其次，舊機是資源性產品，存在利益分配問題，供應商會從自身利益最大化考慮，壓縮了企業空間；三是企業間競爭提升了舊機回收成本。另外，小作坊私人拆解一直存在，依靠低成本、無環保、無稅收與正規企業競爭，舊機回收處置主要依靠利益導向，充分市場化環境導致正規企業經營步履維艱。

十年間，基金制度讓中國在廢棄電器電子產品回收處理領域收獲了令人矚目的成績，也留下了不少亟待解決的問題。弱化調整或將成為未來的主基調。如果把廢舊家電產業發展看作一場長期的接力賽，那么基金制度就是這場比賽的第一棒，這個第一棒的前十年或許跑得沒有那么完美，但在正確的方向下，行業已經擁有了向著正規化發展的加速度。